爭一時也爭千秋：看華為在基礎研究上的長期投入策略／TWicic

今年，在我的微信訂閱號裏，只要談到華為，很多文章的結尾都會來上這麼一句：「為中華而為之！」。這話的口氣說有多驕傲，就有多驕傲，說有多神氣，就有多神氣；你要說他囂張也行，但人家可也不是瞎囂張。

中國科技公司，今年華為獨領風騷

把「華為」與「中華」連上等號，這氣勢，不一般。在中國，只要公司名稱前面能加上「括號中國」（中國）兩個字的，你都不能小看人家；更何況直接把公司跟國家直接連上，這絕不是小事。

對比今年萬科與格力的宮廷鬥爭戲碼（兩家公司的明星掌門人都要被趕下台）、樂視的泡沫將破（這就不用多說了），阿里的灰頭土臉（洗不白的假貨黑名單），只有華為從今年頭到今年尾，碾壓了不少人，也驚呆不少人。

年初，華為手機扛霸子余承東說，華為手機要超越蘋果與三星；此話一出，嚇壞了不少人，當時華為對外還試圖要緩一下，說余總只是一時口快。但沒想到隔沒幾天，華為當家的輪值CEO徐直軍說話了。

「這個問題我也問過余承東，他說當時說的是在中國（超越蘋果和三星），後來寫出來時忘了寫『中國』。我和任總堅信不是媒體忘了寫『中國』，是他沒說（這兩個字）。當然，怎麼超越是他的事情。我不知道。

怎麼去超越是他的事情，但是我們堅定不移地要打造全球的高端品牌。至今為止，中國面向消費者還沒有一個全球高端品牌，我們以此為目標，可能需要五到十年，我們會努力。」

2015年，華為全球手機銷售量突破一億支，這是中國手機業者第一家做到如此規模的，也是華為的底氣。隔了一年，2016年10月，華為只用了十個月就賣了一億支手機，這是華為的志氣。

這兩年，全球智慧型手機是個什麼世道，大家都知道；過去那種推什麼賣什麼的風光早已不再，別說三星被搞的快要轉型軍火商了（反正什麼產品都傳出爆炸，讓人不得不懷疑，三星是有轉型的計畫嗎？），就連蘋果來個改版的iPhone 7，賣得也不怎麼樣；這麼多手機大廠中，幾乎只有華為還在成長。這公司到底是吃了什麼仙丹妙藥，這麼猛？

低調務實的企業文化

11月底有一則新聞講的是5G，很多媒體的標題是類似於「華為取得5G標準技術主導權」、「華為Polar碼 成功卡位5G技術」、又或者直接說「華為5G技術碾壓高通」、「華為擊敗高通，獲5G主導權」。即使有比較冷靜的專業技術人士出來講，Polar碼不等於華為，LDPC也不等於就是高通的，但還是止不住大家對華為的熱情。

搞到最後，華為公關部也不得不出來說：大家可以別這麼追捧華為了嗎？再這麼下去，就是「捧殺」華為了。華為會有這樣的反應，我一點也不意外，畢竟今年華為的「正面」消息多到足以讓外界懷疑，華為是不是花大錢買了這麼多宣傳。

但平心而論，買宣傳這件事不是華為會做的事，這公司不是這路數。因為他們向來的路數就是：我們很慘，就算現在不慘，未來也可能慘；所以，要不慘，大家就得工作的更慘。

這不就是華為的過冬心態嗎？連華為官方認可出版談華為發展的書，書名都是「下一個倒下的會不會是華為？」這樣的公司去買宣傳說自己多好，這不等於拿刀砍自己嗎？

和其他中國企業相比，華為對中國的產業發展與轉型顯然更具代表性。

但今年華為的正面消息，真的是上下大小的天羅地網、無所不包，假的裏面帶了真，真的裏面也帶了假；手機超三趕蘋算是「假的裏面帶了真」，那5G Polar碼、還有那石墨烯電池則是「真的裏面帶了假」。

至於網上三不五時流傳的任正非任總自己排隊打車、打菜的照片，說實在話，這是樣板宣傳，還是什麼的我不知道，但其實也都是些花花邊邊，只是凸顯了一個重點：過去這麼多年極力低調自抑的華為，恐怕將被迫無法低調，因為在這個時點上，相較於其他看起來繁花似錦、烈火烹油的中國企業，勁直剛挺如參天巨木的華為，對於中國產業發展、中國經濟轉型，顯然更有代表性。

中國的科技興國宏願，以及華為對基礎研究的重視

2016年，不只是華為自己幹了幾件大事，華為身處的產業與市場環境也出了幾件大事：不論是愛立信的衰落，還是三星的犯傻，更或者是美國選舉出現黑天鵝，對於中國與華為，都是新的變局。

華為過去這麼多年的低調，不只是公司本身對外風格的低調，相較於其他中國大企業，在政治領域，華為更是一向低調，不為人所注意。

但2016年中，有一則新聞吸引了我的注意。2016年5月底，習近平出席「全國科技創新大會」致辭時，說了一段話：

「我國現代化建設的目標是，到我們黨成立100年時建成惠及十幾億人口的更高水平的小康社會，到新中國成立一百年時基本實現現代化，建成富強民主文明和諧的社會主義現代化國家。

黨中央今年頒布的《國家創新驅動發展戰略綱要》明確，我國科技事業發展的目標是，到2020年時使我國進入創新型國家行列，到2030年時使我國進入創新型國家前列，到新中國成立一百年時使我國成為世界科技強國。」

「現在，我們比歷史上任何時期都更接近實現中華民族偉大覆興的目標，比歷史上任何時期都更有信心、更有能力實現這個目標。我們要抓住這一歷史機遇，同時我們要牢記，中華民族偉大覆興絕不是輕輕鬆鬆就能實現的。

科技興則民族興，科技強則國家強。實現『兩個一百年』奮鬥目標，實現中華民族偉大覆興的中國夢，必須堅持走中國特色自主創新道路，面向世界科技前沿、面向經濟主戰場、面向國家重大需求，加快各領域科技創新，掌握全球科技競爭先機。這是我們提出建設世界科技強國的出發點。」

讓我簡單翻譯一下這幾段話：「你們都聽清楚，我們現在很強，但沒有最強，只有更強；所以你們都給我抓緊了幹，別只想著賺錢，做點實事，搞好科研技術，別只想著炒地、炒房、炒股票」。

在這個場子上，華為創辦人任正非也進行了報告，任正非的報告題目是：「為祖國百年科技振興而奮鬥」；他在報告中提到：

「從科技的角度來看，未來二、三十年人類社會將演變成一個智能社會，其深度和廣度我們還想像不到。越是前途不確定，越需要創造，這也給千百萬家企業公司提供了千載難逢的機會。我們公司如何去努力前進，面對困難重重，機會危險也重重，不進則退。如果不能扛起重大的社會責任，堅持創新，遲早會被顛覆。

大機會時代，一定要有戰略耐性。

人類社會的發展，都是走在基礎科學進步的大道上的。而且基礎科學的發展，是要耐得住寂寞的，板凳不僅僅要坐十年冷，有些人，一生寂寞。華為有八萬多研發人員，每年研發經費中，約20%~30%用於研究和創新，70%用於產品開發。很早以前我們就將銷售收入的10%以上用於研發經費。未來幾年，每年的研發經費會逐步提升到100~200億美元。

華為這些年逐步將能力中心建立到戰略資源的聚集地區去。現在華為在世界建立了26個能力中心，逐年在增多，聚集了一批世界級的優秀科學家，他們全流程地引導著公司。這些能力中心自身也在不斷地發展中。

華為現在的水平尚停留在工程數學、物理算法等工程科學的創新層面，尚未真正進入基礎理論研究。隨著逐步逼近香農定理[footnote]編按：香農定理又稱雜訊編碼通道定理，由美國資訊科學家克勞德．香農發明，是數位通信的重要基礎理論。詳情可參考維基百科詞條的說明。[/footnote]、摩爾定律的極限，而對大流量、低時延的理論還未創造出來，華為已感到前途茫茫，找不到方向。華為已前進在迷航中。重大創新是無人區的生存法則，沒有理論突破，沒有技術突破，沒有大量的技術積累，是不可能產生爆發性創新的。

華為正在本行業逐步攻入無人區，處在無人領航，無既定規則，無人跟隨的困境。華為跟著人跑的『機會主義』高速度，會逐步慢下來，創立引導理論的責任已經到來。」

任總的這段報告對象，包括了當時也在場的習近平，在報告中，他首度對外揭露了華為未來的研發投資規模，將在未來增加到100億美元到200億美元。這樣的規模，超越了許多國際大型企業的水準，顯示了華為不只是營收規模、出貨規模的全球制霸企圖心，在底子的鍛練上，華為也有不輸的決心。

一個國家在推動政策執行時，通常會需要一個樣板，可以被稱為「Role Model」；你選擇了什麼樣的企業，不只是對於這個企業的認可，也代表對這個企業的期望，有些時候，也包括了對這個企業的指導。而這也看得出一個國家政策的模樣。什麼人騎什麼馬，是驢是馬，拉出來蹓蹓就知道。

像華為這樣重視基礎研究，才能確保未來產生重大創新。

這麼多年，窩在中國東南邊隅的華為，是中國最早完全國際化的企業（就營收佔比來看）；但不可否認的是，中國標籤之於華為，輕重分量該如何被評價，卻也是一個無法輕易回答的問題。

前兩天，任正非的一封內部信再度在網上瘋傳；很多人引用的是任正非文中短短的幾句話，講的是他看到全球金融危機可能即將到來。但我看完全文，我讀到的卻是非常細緻的管理文化：任正非這封內部信談的是對華為IT人員的工作指導，談的是要如何強化華為IT能力，提升整體運作效率。

說實在話，這是我這麼多年來認識的華為。歲末年終，回顧過去一年的新聞，華為，是我認為2016年，最值得被留下記錄的公司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