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技50年:回憶HP領導電腦和行動運算技術的時代/Jean-Louis Gassée
有一段時間,惠普(HP)曾經是全球個人電腦和行動運算技術的領導者,而筆者剛好就在50年前那個正要起飛、到處充滿著奇妙科技的年代成為HP的一員。
「太棒了,我們會再跟你聯絡。」
在那次的應徵面談結束時,我後來的兩位老闆:法國HP執行長Pierre Ardichvili和業務經理Gilles Bastien微笑著對我這麼說。但我有另外一個更好的想法:
「其實我可以先站到外面去,等你們討論好要不要用我,再叫我進來。」
過去辛苦磨練出來的業務經驗,告訴我絕對不要接受對方的拖延戰術;我的厚臉皮戰術立刻奏效,而他們當下也笑了:
「老天,你真是個天生的業務……。好吧,下午四點報到!」
兩個星期之後,我前往瑞士日內瓦參加產品訓練。當時最先進的計算機旗艦產品HP 9100A,可以說是每一位工程師的美夢成真:
坐在教室裡,我心裡一直不斷的想著,自己真的抓到了「機會和準備的交集」(也就是通常說的「運氣」),才得以成為這家業界龍頭公司的一員。
我曾經在休閒產業待過一段時間,離開之後剛好住在巴黎近郊、離電子業巨頭Thomson-CSF很近的地方;對我這樣喜歡科技的人來說,附近擺著《電子工業》(Electronique Industrielle)之類專業雜誌的書報攤,就像是天堂一樣。
1968年五月的某一天,我在《世界報》(Le Monde,譯註:法國最大報紙之一)上看到HP即將在法國推出「某種革命性產品」,所以正在急徵業務人員的廣告。當時,我並不覺得看《世界報》的人會知道HP是何方神聖,但好巧不巧我剛好知道,因為我早就是《電子工業》的忠實讀者。
我在學校並沒有學過怎麼寫履歷表,所以寫了一封兩頁的長信,告訴HP為什麼「沒請到我是他們的損失」;這封厚臉皮的信也奏效了,於是他們通知我前去面談。
直到今天,我仍然覺得自己真的運氣很好,也對這個運氣如何影響了我的家庭整整50年感到十分神奇。
在訓練課程中,我努力吸收所有關於9100A計算機的知識、相關技術(現在回想起來,它內建兩組ROM的設計實在蠻奇特的)、程序設定技巧、以及應用方式。每個星期六早上,我都會躺在床上苦讀它的使用手冊;但下的這些功夫是有代價的:我不僅幫了同事不少忙,也讓客戶對我很滿意。
一位叫做Kléber Beauvillain的資深測量器材銷售專員,帶著我去拜訪了不少家重要客戶。許多客戶都把他當朋友、也同樣喜歡9100A,還教了我不少克服9100A設計限制(最多只能設定196個運算程序、只有16個數字暫存空間)的獨門秘技。
幾年之後。Beauvillain成為法國HP總經理,並且在這職位上工作了將近20年;1991年我成立Be公司的時候,還是他幫我搞定第一位投資人的。
不久之後,我成立了一個由志同道合技客們組成的銷售團隊,向法國各地的工程師、數學家、以及物理學家推銷9100A計算機。在我的標準介紹程序中,甚至包括徹底拆解一部9100A、仔細介紹其中的每個組件、再把它組裝起來。
(幾年之後,我也用過同樣的簡報技巧來介紹Apple原廠的第一部攜帶式Mac電腦「Mac Portable」。)
譯按:真正的第一部「攜帶式Mac」並不是Apple官方產品,而是第三方廠商以Mac Plus主機板改裝而成的「相容機」。
雖然我們的潛在顧客都很喜歡9100A,但生意有時候並不好做;當時法國政府的「Plan Calcul」專案規定,公部門資金必須用於購買法國或歐洲本地的科技產品、並且規定使用國家補助經費的單位不准購買HP產品。
但就像法國人常說的「上有政策、下有對策」(impossible n’est pas Français,直譯就是「法語(字典)裡沒有不可能」),對法國人來說,所謂的規定都只是「對創意的挑戰」而已。
舉例來說,因為北方航空科技公司(Nord Aviation,現在「空中巴士」的前身之一)的工程師不能被發現使用違禁的HP計算機,所以他們訂購了一批零件,自己組裝成「好像9100A的東西」來用。
當我去拜訪這群創意天才的時候,他們帶我到洗手間去、打開一扇祕門,大笑著給我看一個灌滿水泥的馬桶、以及擺在上面的「手工相容機」。
在法國HP總部,他們也同樣遵循創辦人David Packard在1995年著作《The HP Way》(惠普的價值觀)中所描述的企業文化,但卻有一套自由派的詮釋方式。
在剛發生過「五月風暴」不久的1968年,社會上的風氣是「只要我喜歡,有什麼不可以」(Forbidding Is Forbidden),而在法國HP中則是洋溢著一種有如「兄弟會」的氣氛。
當時的一些「趣事」現在已經不太方便說,但確實曾經發生過像是一位女同事和她的戀人、以及戀人的媽媽剛好坐了相鄰的三張辦公桌;或是有個太太拿著(沒裝子彈的)槍衝進公司指著接待小姐,要她把丈夫還來(這件事本身沒問題,問題是這位太太找錯人,正主兒出去「約會」了)之類的事情。
跟每個人一樣,我也有自己的趣事。雖然我在應徵HP工作時,對公司表示已經服完兵役,但其實我只是延後入伍;後來在接到徵召令的時候,我利用先前當「藥頭」時學到的知識「製造」了一些症狀,讓自己被送進巴黎的軍醫院。
那是個很好笑的場景:這些被送進醫院的「精神病患」會彼此互相打量,猜測誰到底是真的腦筋有問題、誰只是為了逃避兵役才進來。
在關進病房一段時間之後,我獲准在醫院裡散步,接受老闆Gilles Bastien的探訪(他私底下覺得我很有一套)、也讓團隊同事送信來給我。我太太則做了一張假的醫師停車證,貼在我的標緻504汽車上,然後把車子開來讓我用。
有個這輛車,我溜出去參加重要的展覽會、或是拜訪客戶,然後再溜回來趕晚點名,進出大門時警衛還會跟我敬禮。
一段時間之後,醫師覺得部隊留著我也沒用,於是在指示我必須「持續就醫」之後放我回家(但我幾年之後還真的再去看了醫生)。我自由了,而且還沒有因為欺瞞上司而被開除;而這也是我對Gilles這位老闆十分感謝的原因之一。
就在我「出院」的時候,HP的個人電腦業務有了爆炸性的成長。
1970年,HP做了一個重要的決定:在桌上型電腦的16-bit指令集中使用離散邏輯電路(discrete logic,也就是邏輯閘;當時還沒有16-bit處理器)、並且推出三款將會引發業界震盪的新產品。
1971年,採用與9100相同的「一按鍵一功能」設計,但可以使用擴充模組、記憶容量也更大的HP 9810計算機上市;1972年,內建代數計算語言、可以用一整行程式來執行完整運算程序的HP 9820,不僅在業界投下了一顆震撼彈,也成為工程師愛不釋手的利器。
同年,可以執行Basic程式語言的HP 9830問世,搭配了品質更好的印表機和磁帶機,之後甚至還可以選配硬碟機。
在這三款涵蓋不同價位和功能需求的產品上市之後,HP徹底消滅了所有的競爭對手。
故事還沒結束。
在9100A上市之後,HP創始人之一Bill Hewlett堅持,必須開發出「能放進工程師襯衫口袋裡」的手持式計算機,而HP-35就是他強力要求之下的結晶。後來的銷售出乎每個人(包括HP本身)的意料,賣出去的數量是原本預估的10倍。
光是電機大廠奇異(GE,General Electric)一家公司,就買了多達20,000部HP-35;如果你沒有親臨現場,真的感受不到那股搶購熱潮的震撼。
很快的,HP就決定要通吃整個手持計算機市場,並且快速創造出另外一款瘋狂熱銷商品:訂價US$395的HP-80商務計算機,以及可設定程序、並外接磁帶資料讀取功能的HP-65。
據說在經濟不景氣的1970年代初期,整家HP公司的利潤幾乎都來自HP-80。
至於行動運算和桌上型電腦方面,HP可以說是1974年時的業界王者;如果你想進一步瞭解那個時代的諸多精彩產品,可以看看這個專屬於HP的線上博物館。
對產品的熱情、以及優秀業務團隊夥伴的鼎力相助,讓我在1973年底獲得晉升,成為HP歐洲總部的業務單位主管;但對於接受這個派任,我卻開始有點後悔。
相較於在法國多采多姿的業務生活,瑞士總部沉悶的工作環境令我覺得無趣心煩;而且經常在路上前往各地HP辦公室巡視,也讓我原本就有問題的婚姻更加黑暗。
幸運的是,就在這個時候有位已經從HP畢業的學長來找我,並且幫我跟一位Data General公司(譯註:當時的一家知名迷你電腦廠商)副總裁搭上線,因為他們正在找人拯救法國分公司……。
接下來的故事,就留待以後再說了。在下週的專欄中,我將會告訴大家,HP是如何從產業王者的寶座上跌下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