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技50年:Apple法國分公司的誕生/Jean-Louis Gassée
在蜜月套房與VisiCalc試算表相遇,然後再巧妙逃過法國政府的作梗之後,Apple法國分公司於焉誕生。
曾經有許多年,筆者一直幫Gartner研究機構的分析師Aaron Orlhansky解讀IBM和其他大公司新聞稿中的奧妙;後來他為了感謝我,表示願意幫我買到當時Apple即將上市的股票。
我告訴他,「謝謝,不用了;我現在數學不好,玩不動股票市場的遊戲。」
Orlhansky先是投來一個同情眼光,然後給了我另一個替代方案:他的朋友Tom Lawrence是Apple歐洲總部的副總裁,正在找人創立法國分公司。聽到之後我二話不說,馬上接受了這個機會。
第三次中獎
現在回頭看,這是我一輩子第三次在工作上中了大獎。第一次是加入HP,從此跨進高科技產業;第二次則是1978年很幸運的,在Data General遇見我後來的太太(因為我們兩個在不同的子公司工作,所以沒有濫用職權的問題)。
第三次,就是來到Apple的這個機會;它改變了我的生活、也終於讓我如願以償來到美國工作。
Tom Lawrence和我很快的見了面。這位因為派頭十足,因而被私下稱為「歐羅巴的勞倫斯」的主管,對於我在科技業的管理經歷相當讚賞;結束兩輪面談之後的1980年12月12日,我在日內瓦的一場晚宴中簽下了就職協議。
在簽下協議書的同時,我心中立刻浮現了兩個人的名字。一個是我在Data General時聘用、後來帶到Exxon去的財務經理Gilles Mouchonnet、另一個則是出身HP的後勤運籌主管Michel Delong;如果有這兩個人幫忙,我就放心了。
另外,後來還加上了來自IBM的業務主管Jean Calmon;這三位助手幫了我很大的忙,也讓Apple法國分公司變得更加井然有序、而又樂趣橫生。
次日我回到巴黎,科技圈的朋友再度質疑了我的決定:「Apple?你頭殼壞了吧?他們沒有CP/M作業系統、也不能用8吋軟碟片,Apple ][電腦的螢幕一行只能顯示40個字;而且Fortune Systems的執行長Garry Friedman還說,他們馬上就會把Apple踢出地球表面⋯⋯。」
蜜月套房
我不管那些,還是在1981年2月飛到舊金山,隨即開車前往位於加州Cupertino的Apple總部。咦,怎麼沒有訓練課程呢?當初Data General可是提供了一系列緊湊的公司介紹課程,而且中間還會把候選人刷掉的。
在Apple,沒有這種東西。
那麼,帶一台Apple ][回酒店房間晚上慢慢玩,如何?其實,我在飛機上已經讀完了它的技術文件,而且被這部Steve Wozniak設計的電腦深深吸引;它的簡潔雅緻,直讓我欲罷不能。
(Wozniak日後同樣吸引我的另一件作品,是他自己用程式碼硬幹出來的磁碟機控制器Integrated Woz Machine。)
拜託一位善心同事好一陣子之後,她終於把手上的電腦借了給我。
抵達Sunnyvale市的希爾頓飯店時已是半夜,但迎接我的是工作人員的道歉。他們說,這一晚只剩下蜜月套房,裡面搭配的是粗毛地毯和正上方有鏡子的公主床。如果我真的不想要,他們可以幫我另外安排⋯⋯。
「不用了,這樣就好。」
「您確定嗎?」
一進了房間,我就忙不迭在床上把Apple ][安裝起來(因為房裡沒有書桌)、打開電源、然後呈現在我面前的是⋯⋯全世界第一個個人電腦試算表軟體VisiCalc的畫面。
在HP的時候,我多少還算是會寫程式的;當時也曾經想過自己寫個試算表軟體。那個時代的試算表概念很簡單,就是一張紙上畫了堆格子;最左邊是標題欄,然後每個月依序佔一個直欄,最右邊則是總計。
當時我剛被升為業務經理,所以需要這樣的工具來做銷售預估。雖然HP的分時作業系統有矩陣計算功能,似乎也可以拿來做這個用途,但跟它奮鬥了一段時間之後,還是以失敗收場。
直到看見VisiCalc精巧的操作方式、可以設定計算公式、漂亮的顯示畫面,我終於明白,這才是對的解決方案。
第二天,仍然沈迷於VisiCalc的我,一恍神開車衝過了一個檢查站,馬上就被警察攔了下來;在法國,我們會立刻下車、把手放下、露出手掌。根據《裸猿》一書作者Desmond Morris的說法,這個姿勢代表著「開放與和平的態度」。
不過警察先生顯然沒讀過這本書,倒是我的三件式條紋西裝和歐洲儀表發生了一點作用;他同情地看著我,警告我這樣亂闖可能會被開槍射擊,還順道解釋了一下美國這邊的規矩。
或許是我法國機車駕照上那張16年前拍的照片,讓他覺得十分開心;總之,他揮揮手就放我走了。
再次體驗不同的企業文化
當我走進位於「Bandley 3」大樓的會議室(後來變成我在Apple的第一間辦公室)時有點緊張,一直覺得身上的西裝好像歪了;但只見Steve Jobs翹著二郎腿,坐在櫃子上摳腳趾甲。
看到這個景象,讓我心裡一塊大石落地;Exxon的緊繃氣氛已經成為過去,現在我要做的,是加入這些天才工程師們的部落。這裡的對話氣氛非常輕鬆,只是有時會有點言不及義;但是,討論過程中倒是經常會出現「自己才是最大的障礙」這類的文青語言。
當天稍後,為了更瞭解Apple的產品配銷體系,我去造訪了幾個發貨中心;在這些地方,我看到了一個前所未見的景象:他們用堆高機運送佔滿許多棧板的⋯⋯軟體?
在過去的經驗中,我從不知道軟體需要用倉庫來放、用堆高機來搬運。在這些堆積如山的軟體中,有一款是Paul Lutus撰寫的AppleWriter文書處理軟體;於是我問工作人員它的出貨量如何,答案讓我大吃一驚:Apple一個月賣出的份數,比整個相關產業(我前一家公司Exxon就是做這個的,請參閱前篇)一整年賣出的產品還多。
我想,選擇Apple的決定是正確的。
法國Apple的奇特誕生
回到法國之後,我決定建立一套跟美國一樣的流暢配銷體系,但最大的障礙不是自己,而是法國政府。
當時,如果有美國公司要在法國投資,必須先經過財政審查會(Treasury Directorate)許可,以保護本國電腦產業不受來自美國的不公平競爭;而Apple正被視為法國國產Thomson TO7、以及R2E Micral等電腦產品的競爭對手。
不過,我們的顧問想出了一套規避的方法:歐盟成立之前的歐洲共同市場規範,簡化了各國之間貨品往來的程序;於是我們利用原本用於水果(可以吃的那種)的程序,從貿易管制比較不嚴的荷蘭進口電腦到法國。
我用自己的名字,設立了一家資本額只有20,000法郎(不到10萬台幣)、叫做「Seedrin」的公司(前三個字母來自我的姓氏、後四個來自我住的街道名),擁有獨家進口Apple電腦到法國銷售的權利;商品的來源,則是荷蘭境內城市Zeist中一座原本是美軍基地的倉庫。
因為Seedrin只是一家空頭貿易商,所以功能只有經手來自荷蘭的Apple商品與相關貨款;包括接單、請款等文書程序,都是透過連接到這家「荷蘭公司」的終端機上完成的。
在這些流程之外,我們需要的只有辦公室、以及一個中繼倉庫。很快的,我們找到了一家藥廠的多餘倉庫;這個地方還有個好處,就是離從前待過的HP法國總部很近,這樣要挖人就更方便了。
這家藥廠的執行長問我,一家資本額區區兩萬法郎的公司租倉庫做什麼;於是我私下透露,其實這只是閃避政府規定的障眼法。
因為他也很討厭政府礙手礙腳,所以聽到這個答案之後大樂,當場就把所有辦公家具免費送給我們。
開好公司、弄好倉庫之後,我們和先前的進口商Sonotec簽訂了一紙轉移合約;從此刻開始,Apple法國分公司正式開門營業。
在下週的專欄中,我將告訴大家法國Apple如何藉由「自由貿易」和「睜隻眼閉隻眼」,在商場上遊走自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