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傻了,婉君不像你想的那樣/黃哲斌
「你在做什麼?」
「我在拍Vine。」
「Vine是什麼?」
「每段六秒鐘的影片。」
「才六秒?誰會看只有六秒的影片,注意力根本來不及,你們這一代都有過動症。」
曾執導《鋼鐵人》前兩集的強.法夫洛,去年自編自導自演,拍了一部烹飪與親情的小成本電影《五星主廚快餐車》,他飾演一名離婚的高檔餐廳主廚,因不熟悉網路社群文化,與知名美食部落客在Twitter吵架,最終失去工作,窮途潦倒回到家鄉,打算開快餐車賣三明治。
後來,他帶著十歲大的兒子,一面旅行發掘新食材,一面靠快餐車維生。不料,他兒子沿途拍下一切,包括父親的工作畫面,發佈在Twitter與臉書上,獲得廣大迴響,而且他隨處打卡,吸引排隊人龍。本文一開頭,正是劇中父子的對話。
Vine是2013年上市的app,容許用戶每次拍攝最長六秒的影片,拍完上傳社群網站。這種高限制性的影音應用,與每則推文上限140字的Twitter不謀而合,一開始就被Twitter收購,成為最受歡迎的影音分享app。
後來,臉書旗下的拍照分享軟體Instagram也開放錄影功能,長度放寬到十五秒。無論六秒或十五秒,這類社群分享行為及劇中父子對比,恰可為台灣新近顯學的「婉君(網軍)」,寫下一個活潑註解。
首先,「網軍」這名詞隱含一種嚴重誤解,以為這些網路發聲者是有組織、有階級、有指揮系統的群體。事實上,「婉君」有幾個理解層次:
一、「婉君」是一種世代現象
正如美國教育學者提出的名詞「網路原生代」,他們生活在網路上,汲取訊息,交換意見,傳布並連結,上一刻,他們可能在美食網站踢爆地雷 、在旅遊網站爬文研究沙發衝浪,下一刻,他們跑到PTT八卦版嘲諷政治人物,或在臉書貼出惡搞圖文。
理解「婉君」的第一件事是,對於年輕世代,網路並非他們的戰場,而是他們的生活場域;不要預設你會看到一支傭兵部隊,否則,你可能與一整個世代為敵。
二、「婉君」是一種群體文化
在遊戲、說服或互動中,集體演化成一個巨大生態圈,現實世界的身分威望,在此場域幾近歸零,重新積累、重新加權。每一次發言、每一次貼文、每一次創造,都是虛擬資本的再計分,具體反映在按讚數、分享數、追蹤數、瀏覽人數,以及留言互動的好評或負評。
請想像,這群網路使用者每天在隱形資訊海洋裡,從單細胞生物不斷碰撞、演化,有些人慢慢長成「知名部落客」、「臉書名人」、「PTT神人」,或是對岸的「微博大V」,這是一個半封閉世界的線上城市,每個人都在累積自己的虛擬貨幣,也就是發言分量及辨識身分。
三、「婉君」是一種文本展演
現下網路種種善惡交織,戲謔、推噓、恨意、戰火(Flaming)、戳樂(Troll),早在網路普及初期就已出現,只不過隨著技術進展,文本更加豐厚,從文字演變到照片、影音、圖像、動態表格,甚或發展出各種次文化語言。
「婉君」最擅長的兩件事,一是收斂資訊,自單一事件深入考掘,上窮碧落下黃泉,水平或垂直追蹤,懶人包是一例;二是發散資訊,惡搞、仿諧、跳痛(tone)、重組,重新發明事件意義。
四、「婉君」是一種集體意識
由於網路世界個人化、去中心、去管制等特質,網民多數具備一種重視平等、厭惡權力機構及利益階級的天性,他們經常基於義憤,集體反抗現實世界的不公。
知名案例不計其數,例如兩千年,發行《哈利波特》的華納電影公司,指控書迷創辦的《哈利波特》網路報紙涉及侵權,最後在網友自發組織「黑魔法防禦術」的集體抵制下,宣告軟化;杯葛活動的發起人,是一名十六歲少女。
綜上所述,婉君絕非組織嚴整、脈絡清楚的群體,而是一群鬆散、活躍、隨處聚合、即興爆發的散兵游勇,但因網路的滲透性與即時性,讓孤單個體的聲量得以不斷迴旋激盪,黏合並擴大了他們的影響力及行動力。
換言之,婉君依存的絕非「組織」,而是Web 2.0一詞倡議者歐萊禮口中「參與的架構」,除非像中國政府一樣,徹底掌握並扭曲這些參與架構,否則,婉君是無法掌控的,你只能加入,只能參與,只能依循他們的規則,以開放、平等與尊重的心態,博取其他參與者的尊重。
這才是「婉君」的真相,也是知易行難的一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