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變人心──領導力的最高境界/程天縱
一位台灣年輕朋友,目前在大陸的台商企業服務,經常閱讀我的臉書文章,昨天透過微信寫了下面這段文字給我:
一位大陸台商年輕人的困擾
一直以來,我最希望能成為像「僕人領導方式」的領導人,但現實總是不能如人所願。中國的管理方式雖然不是我所認同,但還是希望能夠在不同生產型態下,習得更多難能可貴的經驗。
台資企業的管理注重速效,只要不打罵,主管就開始懷疑中階管理者在扮白臉,不願意懲罰人。
我比較重視「不教而殺謂之虐」的道理。指令不清楚,R&R(權責)不清楚,做出來的東西不到位,最該先檢討的是管理層;然而在梳理的過程中,高階主管的耐心通常不太夠。
所以後來看到老師的文章,真的有天降甘霖之感;老師位高權重,卻不以權勢服人,高風亮節,真的令人欽佩,是台商管理層裡很稀少的人物典範。我會這麼想,在大陸期間讀到老師的文章是原因之一。
就是……很多大陸朋友,其實普遍對台商的管理方式都非常不認同,也有相當濃厚的刻板印象。我是很想介紹您的文章給台灣朋友、大陸朋友等等,讓他們了解「桃李不言,下自成蹊」的道理。
惠普的價值觀
這位朋友的想法,我可以理解。雖然我是台灣人,但是,我的管理哲學與方式是來自早年惠普公司的價值觀與企業文化。
惠普公司是史丹佛大學的兩個畢業生 Bill Hewlett 和 Dave Packard 於 1939 年在加州 Palo Alto 一個車庫裡面成立的。Bill 個子十分矮小,是一個專注於技術的工程師;Dave 則是高頭大馬,超過 190 公分的身材,讓他在史丹佛大學時期就擔任學校足球隊的四分衛,是個外向開朗的市場行銷和管理人才。
他們兩人在身材和個性上的差異,並沒有妨礙他們成為好朋友;聯繫著兩人友誼的,是他們都身為十分虔誠的基督徒,相信「人性本善,以人為本」的價值觀。
因此,惠普的價值觀和企業文化,確實有著比較傾向「僕人式領導」的精神。
什麼是僕人式領導
羅伯特.K..格林里夫(Robert K. Greenleaf,1904–1990)主張的僕人式領導(Servant-Leadership),是一種存在於實踐中的無私的領導哲學;此類領導者以身作則、樂意成為僕人,以「服侍」的態度來領導;其領導的結果也是為了延展服務功能。
僕人式領導鼓勵合作、信任、先見、聆聽以及權力的道德用途。僕人領導不一定取得正式的領導職位。
1970年,美國電話電報公司(AT&T)的執行長在〈僕人式領導〉(The Servant As Leader)一文中首次提出了「僕人式領導」的概念。在文章中,格林里夫對僕人式領導做了如下的描述:
僕人式領導首先是僕人,他懷有服務為先的美好情操;他用威信與熱望來鼓舞人們,確立領導地位。
他與那些為領導而領導者截然不同,他所渴求的恰是緩和那種不同尋常的領導力、削弱對資源的占有。對於那些以領導為先的領導者來說,在領導地位、威信以及影響力確立之後,或許才能夠談到服務。
「領導為先」和「服務為先」是領導哲學的兩個極端;處於它們之間的,則是混雜著的其他各式人類特性。
這兩者的區別凸顯出僕人領導關心的是服務,是他人的需求是否得到了滿足。測試領導者是否是僕人領導的最好做法──對其本人來說或許也是最難的做法就是,去考察其服務對象──看看他們是否強壯、聰慧、自由、自主,也想成為助人為樂的公僕?
再看看最為弱勢的群體在此領導之下是怎樣的境況──他們是否也同樣獲益,或者,至少不再被邊緣化,不再被拋棄?
附註:本文中關於「僕人式領導」的部分,摘錄自MBAlib。
僕人式領導的起源
在世界的東方,古印度的思想家考底利耶(Chanakya/Kautilya)早在寫於公元4世紀的名著《政事論》(Arthashastra)中就已經提出:「英明的君王以臣民之樂為樂」。
在西方,僕人式領導的思想最早可以追溯到耶穌基督,他教導他的門徒說:
你們知道,外邦人有尊為君王者,統治管理他們;有貴為大臣者,操權約束他們。只是在你們中間,不是這樣。
在你們中間,誰願為大,就必做你們的傭人;在你們中間,誰願為首,就必做眾人的奴僕。因為人子來並不是要受人的服侍,乃是要服侍人,並不是要受人的服事,乃是要服事人,並且要捨命作多人的罪贖。(馬可福音第十章第42–45節)
宗教的力量:我的感動
我的父母和我的太太都是虔誠的佛教徒,但是我並沒有皈依佛教。在佛教的基本教義裡面,有一個重要的信仰,就是相信世間有輪迴。在其他的宗教裡面,並不是都有輪迴這個概念。
幾年前,我和我太太的藏傳佛教師父夏祖仁波切聊天時,探討到輪迴這個問題;由於我是一個工程背景的管理者,凡事都要講求證據,因此對輪迴始終保持著懷疑的態度。但是,仁波切接下來的一段話,徹底改變了我的看法:
當一隻最凶猛的獅子吃飽了以後,即使一只綿羊從眼前走過,獅子也無動於衷;但是人類的貪婪,永遠不會滿足於已經擁有的,只想得到更多。因此地球的環境已經被過度開發,造成了許多禍害。將來我們的子孫必將承擔我們所造成的災害後果。
我沒有足夠的證據能夠說服你,世間有輪迴轉世的存在;但是,如果世間的人都相信輪迴轉世的話,他們會了解今天造成的惡因,將來也是他們轉世回來,自己承受這個惡果。或許人類會約束自己,不要破壞了今天美好的環境,為自己的來世做準備。
在沒有證據顯示輪迴的存在或者不存在,那麼我選擇相信或不相信,又有什麼差別呢?如果選擇相信能夠讓世界更美好,那麼我寧可選擇相信。仁波切的一番話,改變了我的想法。
能不用威權就改變人心,正是領導力的最高境界。
另外一個例子,是有關基督教的。
1997年厎,我離開了惠普,加入德州儀器,因此由北京搬家到了美國德州達拉斯;在德州儀器總部學習和工作半年之後,再舉家搬回離開了10年的台北。
由於學業的關係,我把當年年僅14歲的二兒子留在達拉斯念中學,所以我只有在每年兩三次返回總部開會述職的時候,才能夠有短短的一個星期和我的二兒子相聚。
由於環境的關係,我的二兒子也信奉了基督教,跟著朋友每個星期天上教堂。我兒子知道我並不信基督教,但是他仍然邀請我在星期天早上跟他一起上教堂;我當然是找理由百般推辭。可是他的態度非常堅定,一定要我陪他去。
我不禁很奇怪的問他說:為什麼一定要爸爸陪你去教堂呢?他說:「我不希望我將來到了天堂以後,找不到你。」
短短的一句話,讓我感受到兒子對我濃濃的愛;於是我當場改變了想法──只要我在達拉斯,每個星期天都會陪他上教堂。
宗教能夠改變人心,用的並不是威權,而這正是領導力的最高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