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開復 × John Sculley：對Jobs說些真心話
編按：兩岸知名的創業導師李開復先生，過去曾經在蘋果工作多年，並與1980年代由蘋果創辦人Steve Jobs從百事可樂挖角到蘋果、最後卻讓Jobs因理念不同而離開另創NeXT公司的前蘋果執行長John Sculley共事。這次李先生與Sculley的對談，堪稱是近年難得的早期蘋果回憶，非常值得一看。
關於John Sculley與Steve Jobs之間的恩怨，有一部分故事曾在前者出版的《Odyssey》（中文版標題為《蘋果戰爭》，時報出版，已絕版）一書中揭露。
李開復：
當年我有幸追隨您工作，得到了很多學習和啟發。不過許多人還是問我：「你當年是跟Jobs一塊兒工作吧？」我總是這麼回答「I worked at Apple between “Jobs”.」（雙關語）今天在座的基本是「Jobs粉絲團」，感謝您願意和我談談Jobs。
當年您和Jobs有些衝突。當時董事會支持了您，Jobs就離開了。最近您對媒體說讓Jobs離開是個遺憾甚至是錯誤。
但是，我想Jobs當年相當任性而不成熟。所以請問您：假若他當時沒有受挫離開蘋果的話，他是否能成長到同樣的高度？還是說他離開蘋果恰恰經過挫折讓他學習成長，他才能成為後來的智者？
John Sculley：
當時Jobs的離開是因為產品定價問題。Jobs一直都是天才，而在很多問題上都很有遠見。但是在這個問題上他當時非常年輕，可能判斷有誤。就像任何地球人一樣，孰能無過。
董事會支持我之後，他就離開了。當時董事會讓他離開可能是一個錯誤，我和他或許可以一起把蘋果做好。
Jobs的離開是非常遺憾而且痛苦的，因為我們不僅僅是合夥人、而且曾經是最好的朋友。我們曾經度過很多美好的時光，我們共享很多理想。
當時，我們應該更努力尋找讓他留下來的解決方案；但是他去創造了NeXT、投資了Pixar。他在NeXT和Pixar都面臨了很多挫折，包括資金斷裂、產品定位等。
當時他甚至感覺受到屈辱，但是實際上這些挫折可能都幫助了他的成長。
李開復：
你認為他早期太一帆風順，要經過錯誤才能學到謙遜？
John Sculley：
經過這些挫折和學習，Jobs成為了一個更謙遜的人。他在很多場合說他所學到的最好的教訓是在最低谷的歲月和時光裡所吸取的教訓。他重新回到蘋果以後變成了完全不同的人。
李開復：
Jobs是許多人的偶像，但是有一個危險：就是人們很可能會想複製偶像，而很多Jobs的素質是無法複製的。
請問你能不能提幾個他的成功因素，而且是大家可以去學習和效仿的？
John Sculley：
難以學習的是他感染人的魅力、洞見未來的能力、商業談判的天賦。
但是可以學的包括：
很多人認為他是個天生的演講者；但是，其實他每次演講都經過非常多次的排練。他特別重視每個細節，會親力親為地參加整個演講的設計。
他特別重視極致的產品體驗和細節。比如說在設計原始Mac的時候，他就要求把密封在內的主機板做的很美觀；有個工程師跟Jobs說「這沒有人看得到的」，但Jobs說「我看得到」，並要求做到完美 。
他非常努力工作，沒有誰比他工作得更加投入和努力。他的個人生活也做出了一定的犧牲 。他家裡基本上沒有傢具，只有一張床；愛因斯坦和甘地的照片掛在牆上，一盞燈，其它幾乎一無所有，他也不在乎。
他充滿熱情，不是為了錢創業。
對他在乎的事情，他決不放棄。
深信未來是多領域的結合。他願意參與學習許多重要的領域（如設計、書法、音樂製作、動漫等），原來看似和蘋果無關，但是後來都對公司有巨大影響。
花非常多的時間招募人才。比如說當年招募我的時候，他就多次安排時間與我在一起，不但談公事，也成為我的好朋友，並用最能打動我的方法說服了我加入：
Jobs：「你願意花你的餘生賣糖水，還是來跟我們一起改變世界？」
李開復：
招聘方面，我也深有體會。雖然我和Jobs只有一面之緣，他為了要招攬我加入，打電話和我太太聊了很久。
當時我正在準備接受微軟的 offer，我跟我的妻子說這是個秘密，不能告訴任何人；但是Jobs打來家裡的時候我不在，我的妻子以為我和他是多年好友，就把我要去微軟的事情都告訴他了。
他在招募人才上使勁了全力，連我的妻子都被他打動了！
John Sculley：
開復在中國和矽谷界都是巨星；他和許多蘋果早期員工一樣，都是改變世界的一類人。Jobs雖然當年和你只有一面之緣，但是也願意為此親力親為，就是為了公司招攬人才。
李開復：
您提到創始人文化，投資的時候其實投的是創始人；在中國，看到許多公司的成敗也是因為創始人。有些VC和董事會趕走創始人後，公司就一蹶不振。
所以許多中國VC就認為，投資就是對創始人下注，而且一旦下注，就沒有改變的餘地，要全心全力支持創始人。你對此有什麼看法？
John Sculley：
我非常堅信創始人是獨特的，他們定位了公司的文化、方向。
雖然他們可能有自己的錯誤和缺陷，但是我們必須給予創始人迴旋的餘地，允許他們犯錯誤，要寬容創始人，因為創始人對公司是至關重要的。
這點我在加入蘋果前並不了解，因為我那時沒有創業經驗，只是一個專業經理人。
離開蘋果後，我投資了14家公司，我不但出資，也出想法、出人脈；但是我堅決認為，所有的決定都是由創始人CEO來做。
所以我也堅信，創始人對於成功是至關重要的。我投資的時候，甚至不太感興趣那些所謂的偉大想法，卻更加在意看重創始人的願景是怎麼樣、他是不是能夠激勵他的員工和同事。
所以我非常同意創始人是尤為重要，怎麼強調都不為過。
李開復：
最後一個問題：我知道您和Jobs曾經有艱難的歲月；他離開蘋果後，你們再也沒有機會深度交流。
如果時光倒流，回到五年前，在他的病床前，您看著他的眼睛，會想跟他說些什麼？
John Sculley：
我活得越久，就越來越尊敬並且敬佩Jobs。
我會告訴他：「Steve， 雖然我們的三年友情無緣再續，但是我一直懷念著你。多年來，我最得意的投資是一家智能硬體公司。那家公司就是在你過世的那天成立，並取名為『Misfit』來紀念你。」
「如你在Misfit演講所說：那些瘋狂到以為自己能夠改變世界的人……才能真正改變世界。這段話就是你的真實寫照。」
「Steve， 雖然我們有過我們的爭執，但是我的整個一生都獲得了來自你的靈感。你是我特殊的朋友，我非常榮幸同你共事。」
「Steve，你和我說我們一起改變世界。你說你要在宇宙留下痕迹。你都做到了。你不是為了賺錢，不是為了過光鮮靚麗的生活。你兌現了曾經許下的諾言。」
李開復：
「那些瘋狂到以為自己能夠改變世界的人……才能真正改變世界。」
謝謝John，您是一個非常有智慧和胸懷的企業家。
（註：以上為李開復先生與John Sculley兩次對話的綜合整理，內容比台上實際對話略微豐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