產業發展需要更長遠的研發眼光／洪士灝
眼前的業界，是朝向「質」的方向發展，這是可喜可賀的事；至於「量」的方面，關鍵是業界和政府能否把握機會行動、以及學生能否看清現實，而我只能盡人事聽天命，無法預測未來。
2016年3月22日，梁文耀博士來到台大講Linux Kernel（Linux核心技術）。
筆者在此先來暖一下場子，提一下Linux Performance Tools（Linux效能工具），順便說說故事，免得學生覺得，這個老師都找業師來上課，自己到底懂不懂？而且故事或許可以告訴大家，從以前到現在有什麼變遷，不要食古不化、學錯重點了。
同時，大家也可想想，為什麼要學習Linux Kernel？學了之後有什麼用？如何學習？Linux Kernel這麼龐大，要花多少時間來學？如果學不得法，事倍功半。
故事的開端
在早期，很多台灣的學生和工程師學Linux Kernel，只是為了寫裝置驅動程式（device drivers）；因為系統代工廠開始採用Linux作業系統，要讓系統能夠在新的硬體上工作，必須找一群人來寫驅動程式。下游的系統晶片、周邊晶片、周邊設備廠，也得幫自家產品寫驅動程式給客戶用。
這些年來，有不少資工系的學生，在畢業後去業界負責寫驅動程式。例如聯發科技，在業界的風評不錯；使用聯發科技的晶片的客戶只要夠大，在驅動程式方面就會得到迅速確實的服務；而幕後當然就是那些刻苦耐勞的系統軟體工程師了。一旦有程式臭蟲（bug），他們就會在最短時間內解決掉。
十多年前「嵌入式系統」頗紅，教授只要宣稱有做嵌入式系統，學生就趨之若鶩，這就是衝著台灣系統晶片和消費性電子產品熱潮而來的發展。
那時政府投入系統晶片的資源多、做嵌入式系統教學研究的人也分得到一杯羹；學生畢業後進了像聯發科技這類的公司，也可以賺不少錢，好像大家都很開心。
那時很多人學做嵌入式系統，只是看了幾本書、追蹤過Linux Kernel、寫寫驅動程式，讓系統會動、功能正確就好；在學術界做嵌入式系統研究，很多人為了發表論文跑去做系統裡面的工作即時排程、節能省電的研究，搞一堆數學模型和「啟發式研究」（heursitics）。
這些研究成果雖然也很厲害，但是跟當時業界的技術層級距離頗遙遠。
距離遙遠？是的，大多數代工廠只需要按照客戶的規格要求，把系統做出來；至於系統上面跑什麼應用，就不是他們要擔心的事了。
「只能碰驅動程式」
以HTC為例，早期代工做Windows Mobile手機，最在乎的就是如何選料、做出價廉物美的硬體；而整支手機軟體中唯一能改的，就只有驅動程式了──這是2006年我們到HTC訪問時，軟體部門主管回應我的問題時說的話，因為「微軟只讓他們碰這個」。
因為學界被要求要證明自己是世界一流，而業界有很多限制，所以學用落差很大；而兩邊又都很忙、很少溝通，但大家似乎不以為意。
或許是因為當時的電子業錢太好賺，業界只要學校開一些簡單的實作課程，幫學生打基礎就好。反正業界做的也不是什麼偉大的研發工作；只要有了基礎，到業界就能在短時間上手。那些眉眉角角的know-how，入行久了自然會知道。
因此，政府出錢、用補助設備和課程開發經費的方式，鼓勵學界開一系列強調實作的嵌入式系統課程。
基礎和需求的拉扯
筆者在2005年回到台大教書，看到這種情況覺得很不以為然；所以同樣是做嵌入式系統的教學研究，我特別強調複雜系統的設計、效能分析、以及優化。
我陸續開了一系列課程，包括：
輸出裝置與驅動程式設計
嵌入式處理器設計
嵌入式多核心系統與軟體
計算機效能最佳化
平行計算機系統與應用
Linux系統核心與應用
……等等，嘗試訓練一些高階系統實務人才；但絕大多數賺錢的業界公司並沒有珍惜這些技能、也沒有想提升他們自己的境界。原因很簡單，因為搶錢都來不及了。
舉例來說，我在2005年去演講的時候，一位技術學院的教授當場嗆我：
你講這些對我們沒什麼用，我們只要訓練出能寫USB裝置驅動程式的學生，他們就有做不完的工作了。
我認為他看到的職場現狀接近現實，當時需要大量的工程師來幫忙，做這些做不完的系統軟體開發工作[footnote]〈嵌入式系統商機大，卻鬧人才荒〉（2005/01）[/footnote]。
但邏輯上的問題是：這兩年有做不完的工作，未必代表未來二十年都有工作。
我們不應該只教那些，業界也不應該只做那些；大家現在都知道了，膚淺技術的代工業已經大不如前。即使代工，也得有高階技術才能生存發展；那些不上不下的公司，要如何生存發展呢？這是個大問題。
過了十年，現在還是有很多系統廠還無法轉型和升級，仍然以代工製造硬體、搭配膚淺的軟體為主。
上個月有一家公司找我去諮商，公司大部分的軟體技術都仰賴微軟的供應鏈，自身的軟體研發能力薄弱。說到為何不用Linux呢？他們一下子說不敢用、一下子說看不懂市場、一下子又說找不到人才。
我說，一直這樣的話，你們也只能讓微軟予取予求，果然講到他們的痛點。
以前讓微軟予取予求，就當作是繳稅；現在利潤如此微薄，這個微軟稅繳起來就很痛。我看那個態勢，似乎是要我介紹人給他們，但我猜想，這公司恐怕僱不起Linux人才，也不見得有給人才發揮的空間，所以就謝謝再聯絡了。
先天不足，如何後天補強？
不久前，有位考上碩士班的學生來找我，他雖然是名校畢業，但並不是資工系，全是靠自學。
他原本在某家高雄軟體園區的公司上班，做月薪22K的軟體開發工作；一開始聊，他完全聽不懂我在講什麼，他自承是靠補習考上研究所，但對系統有興趣。
其實，不只一位學生，這幾天來了好幾位考上碩士班的學生，對系統的認識薄弱到令我訝異。所以我花了不少時間告訴他們如何迎頭趕上，包括看看我們在「開源系統軟體」臉書社團上分享的資訊和課程內容。
言歸正傳，話說Linux Kernel這麼龐大，要花多少時間來學？這幾位靠補習考上研究所的碩士生，連Linux都沒用過，要怎麼在短時間內學會做系統研究？
1. 用力學就對了
如果想做系統，只要能抽出時間，用力學就對了！不要管要花多少時間，just do it！
或許，有了一百小時的研習，可以讓你入門；幾百小時，可成為某個部分的高手。接下來就繼續補充不足、與其他高手過招、漸入佳境。
如果想快速成為真正的專家，每天10小時、3年一萬小時，應該有機會。不過各位看看Jserv（黃敬群老師）這麼厲害，我猜他應該一天有超過十小時的時間，花在作業系統相關的議題上，搞了30年，大概是10萬小時。
2. 利用社群資源
一般學生在考試陰影下，潛意識中某種程度會敵視老師和同儕；因為一個逼你念書、一個跟你搶名次。殊不知，到了研究所，老師和同儕都是寶貴的資源；甚至為了有更多資源，還要設法到網路社群上找。
國內外有很多開源碼的討論社群，都可以加入；尤其是最新的資訊，不可能等到人家寫書或是開課來教你，一定要懂得上社群網路去搜刮最新資訊和參與討論。
3. 挑戰高階（複雜）的實作問題
我認識很多聰明人，給他抽象、簡化過的難題，他們可以解得不亦樂乎；但是真實世界是複雜多元的，如果不會解析複雜問題、化繁為簡的話，根本無從解起。這是現代高階人才該具備的重點能力之首：解決複雜問題的能力（Complex Problem Solving）。
有些資訊系畢業的學生，連上千行的程式都沒看過幾個，要如何探討軟體架構（software architecture）？如果在學校能看懂Linux Kernel架構、能了解其運作、嘗試解決其中的問題，也算是個開始。
比如，找一個大數據分析應用，設法解決其效能問題。
由於很多大數據應用是架設在Linux系統上，這時候解析Linux Kernel的能力，對於改進系統在做資料儲存、資料交換上的效能非常重要。
當然，處理大數據所用的中介軟體也很重要，所以我們之後也會來看Hadoop、Spark之類的中介軟體。但我希望大家可以舉一反三，否則只是學到皮毛而已。
效能工具（Performance Tools）的使用，是在實務上分析效能的關鍵。要解決問題，先要有資料；要有資料，最好是能自己動手蒐集，不必等人。要知道，電腦系統裡面有很多效能監控機制，使用者可以透過效能工具取出這些資料加以分析。
但是，系統中有哪些效能工具？如何使用效能工具？如何分析蒐集到的資料？解決這些問題常常需要專業的知識。例如，上圖來自於介紹Linux Performance Tools的網頁，作者就是開顧問公司的。
我們當年在SUN的系統上，開發了很多效能工具以及分析的方法，後來幾位SUN的工程師出去，開了這家顧問公司。
我回到台大之後，也訓練學生做類似的工作，幫業界解決效能問題；但是因為過去代工業太賺錢了，願意花時間和傷腦筋創新的大公司不多，所以看到一大堆機會沒有被業界把握住，實在可惜。
務實的深度研發
這幾年新創蔚為風氣，但許多贊助新創的機構的思維還是沒變；為了快速回收，只敢投在淺薄的技術研發上。
不過，最近一些資金開始關注到某些「務實做有深度研發的項目」，燃起希望的火苗。例如，有找我們解決效能問題的公司變多了、題目的素質也提升了。
我有學生畢業後到VMFive和Appier去幫忙解決效能問題；台灣開始有以「解決效能問題」為開發項目的新創公司，例如Skymizer，翟神開的和沛最近也重金禮聘幾位我認識的Linux專家，希望有好的發展。
台灣的競爭力應該是在人才的素質上，而不是人力的數量上。
我想，眼前的業界，是朝向「質」的方向發展，這是可喜可賀的事；至於「量」的方面，關鍵是業界和政府能否把握機會行動、以及學生能否看清現實，而我只能盡人事聽天命，無法預測未來。
所以，請各位同學、業界朋友、長官不要問我「現在投入系統研發的行列，未來會不會大發」。我只能說，學生要做的話，就好好做到出師；業界要做的話，就卯足全力衝刺。
政府學界要做的話，就給足資源；不上不下的半吊子，恐怕是難以呈現出價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