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自善意的監獄：芝麻信用如何改造你？／莊圓大師
在遙遠的未來，人類為了防止犯罪，採取了各種方式偵測，預防，制裁犯罪者。其中一個平行世界的社會，他是由一個「西比拉系統」（Sibyl System）來決定。
編按：根據百度百科的定義（或許可以視為官方定義）：「『芝麻信用』是一種透過分析大量個人網路交易及行為數據，對用戶進行信用評估，以協助互聯網金融企業對用戶的還款意願及還款能力做出結論……。」
「本質上來說，『芝麻信用』是一套徵信系統，該系統收集來自政府、金融系統的數據，還會充分分析用戶在淘寶、支付寶等平台的行為記錄。」
這樣的制度，一方面引發了國家機器記錄並分析人們的行為、並可能在商業交易以外的領域控制個人信譽與行為能力量化的疑慮；但另一方的意見則指出，這樣的機制與同樣記錄個人交易行為的商業徵信無異，並沒有額外的風險。
也許你可能看過這樣的故事。
這個所謂的「西比拉系統」可以掃描並讀取人腦的精神狀態，量化換算成一個叫做「精神病質」（Psycho-Pass）的分數。你的分數越低，代表你的精神處於一種能良好控制自我的狀態；但是如果碰到災難，犯罪目擊，親人死亡，你產生了驚恐、不滿、殺意，你的分數就會開始飆高。
飆高到一定程度，心靈判官就會適時的介入與制裁，砰！犯罪適時的摘除，然後大家繼續過著安靜和樂的一天。
這個系統當然可以做更多的應用，例如如果你是一個泰山崩於眼前都表示淡定的人，那麼你就是一個能自由控制心智的人才。
分數本身就是一個良好的保證，所以你可以進入更好的工作職缺、甚至是評鑑他人生死的心靈判官。然而相反地，如果你面對了部下橫死，你的心動搖了、憤怒了，系統也會迅速地判定你的人生，你會降級、隔離。
如果你反抗了，你會被判定有問題，不是被系統處分，就是自我放逐。
在這樣的世界裡，人在政府主導下的系統可以生活的很開心；因為不用思考，只要順從就好了。只要承認自己是有缺陷的，剩下的事情都交給系統裁定就可以了。
我們也能有個良好的信用標準來衡量眼前這個人，我們還可事先迴避系統認為危險的人；但也有很多人的一生都因為系統的判定而被永遠摧毀了，那這樣的世界是否正確呢？
這個故事叫做心靈判官（Psycho-Pass），它是一部2012年出版的動畫作品。
https://www.youtube.com/embed/Apzibx8oxkw
很明顯的，我們會認為心靈判官的世界是不對的。因為就算你統計出怎麼樣的個人特質，心路歷程與環境背景，你就有把握說這人一定會成為惡人嗎？這不是絕對的。然而系統就已經先命定你的未來了。同樣的道理也存在與20年前我們反對聯考的理由，我們不認為一個人的就學未來，可以量化成一個分數的排名再決定他的高低。
甚至我們的司法，也是極力避免我們的偵查系統是先用大數據調查羅列你的「犯罪可能」，再以有罪推定預先逮捕；然而有一個國家它竟然做到了，這個國家真的要從上到下做一套配合司法徵信與制裁的系統，它叫做中共。
那麼，接下來我們來講為何會有芝麻信用、它背後的背景、以及第三方支付平台與p2p電子金融的發展背景。
「芝麻信用」的背景
這個部分的簡易考證，資料來源來自於阿里巴巴，也就是芝麻信用背後的母企業，以及目前報導的新聞為主。首先：
1. 芝麻信用到底是什麼東西：
以現在來說，他是一個最大的網路支付通路商所玩的個人信用貸款徵信。以往銀行會對信貸的人做一系列的身家調查，例如你在我銀行存款多少，有沒有辦信用卡，繳納情況。
然後他會問其他家銀行你的信用紀錄，在台灣則是由金管會的財團法人聯合徵信中心，提供你的跨行個人信用資料。當然，裡面會有你名下的所有帳號金融紀錄。然後為了保險起見銀行會再跟你要保證人。
芝麻信用雖然測量方式很像，但它比較像是一家依附在企業跟網路裡面的徵信公司，要的東西也遠比傳統銀行要的多，例如：信用卡還款、網購、轉賬、理財、水電煤繳費、租房信息、住址搬遷歷史、社交關係。
這些對於阿里巴巴是可以輕易拿到的，因為你只要用支付寶，你最後一定會給信用卡號碼、手機號碼，支付寶現在代辦的不只水電費，你的轉帳、叫計程車、甚至出國簽證都可以代辦，所以它也能要到你的身份證跟真名。
社交可能是比較弱的一環，因為最大的微信跟微博並不是阿里巴巴，而是他的競爭者騰訊，但未來是否合作並不清楚。
總之，它會想辦法知道你一切行為。
2. 芝麻信用真的能幫你拿到簽證？
這是真的，如果你是中國人、而且有700分，你傳身份證影本就能辦簽證。750可以去盧森堡，然後盧森堡是歐盟的申根簽證會員國，所以這代表你可以上網傳一傳，就從盧森堡跳板到法德瑞士等國家！現在很多中國人討論進去700好友圈的，大約是6月簽證新聞出來爆紅的，這是非常強大的制約效果。
我不知道為什麼一個公司能跟一個國家談牽涉主權的簽證行為。這除了背後有政府背書不然不可能，我們可以在文後發現背後是誰。
3. 芝麻信用能幫你找好工作？
這是真的，而且他們現在對大學生這樣做，芝麻信用目前對大陸的近3000所大學辦所謂的信用競賽，只要加入者有600分，你可以有優先推薦給企業的機會，有兼職保險，若拿不到工資，保險會賠給學生；芝麻分630以上，相關的打工app還能日結工資。
最經典的是這個：
不僅是兼職，還有大學四年的無息「助學金」，可以大學畢業1年後再還款。
但問題是，相對的你的分數不夠就不行。
那麼要怎麼樣高分呢？
4. 避鄰效果？
這也是真的，不過並沒有那麼誇張；它是用每月你的好友圈平均分數來算，所以你的好友圈分數越高，調整的分數也會越高。相對的你想要加分，你會自己去掉較低分，而積極的上網求助有沒有高分好友圈可加入。
換句話說，那都是你自己捨棄低分的人；這是這套系統可怕的地方。
5. 你買進口貨會扣分嗎？
目前似乎沒有，相對的也沒有買中國製的會加分的新聞或消息。這應該是臆測。
6. 全面實施跟扣分懲戒？
真的，在國務院的《社會信用體系建設規劃綱要（2014–2020年）》裡面有提到：
……對守信主體實行優先辦理、簡化程序、「綠色通道」等激勵政策，對失信主體採取行政監管性、市場性、行業性、社會性約束和懲戒
全面化的方式是：
建立自然人、法人和其他組織統一社會信用代碼制度
基本上你把裡面的東西套在芝麻信用，就一目瞭然了。
那麼，你開始知道為何大陸要台灣用支付寶，簽訂諸多境外金融協議嗎？這些都是完全有政治跟控制考量的，快跟慢大約就是在下個月國民黨是否選上總統、以及是否尚有國會多數而定了。
先進國家的支付發展背景
有人會說，芝麻信用不過是電子商務自然的發展。美國跟日本早就有類似的p2p信貸，小額放貸以及徵信機制了，難道這幾個國家也是老大哥嗎？
這個問題只回答了一半。的確，芝麻信用的興起他是出自於電子商務的發展，但他的徵信，卻是中共人民法院聯合民間徵信合作偵查、防範、制裁犯罪的結果；你可能會知道你在臉書的行為，購買廣告，臉書幣會被追蹤，但這不代表臉書跟美國法院可以藉由這些數據紀錄告你，這是兩回事。
不過我們要解釋之前有必要簡要講解為何會發生，所以我會簡單的講大陸p2p信貸跟支付平台的發展。
大陸的互聯網金融是在2008年開始的，主要是P2P和眾籌集資模式的誕生和成功，使得一群人互相找到資金，借／放貸、轉帳獲得可能。而且通路是在網路，你可以架個網路銀行而不用租實體店面，所以扣除營運成本你可以用更競爭的利率吸引用戶。
然而，問題在於說實體銀行的金融系統還是存在的；所以很諷刺的，一個國家或經濟體他的第三方支付跟信貸的興盛，除了法規的限制外，還要看銀行網路金融的完備而定。如果這個國家法規嚴謹，信用卡、電子貨幣又演化得非常強大，那麼支付寶這種獨佔平台反而不會有興盛的機會。
日本就是一個例子。
以日本來說，中國人可能覺得很奇怪，為啥日本沒有好用的支付寶呢？原因很簡單，因為信用卡比支付寶更好用。
日本是一個信用卡非常普遍的國家，我們看日本社團法人信用協會於2014的統計，日本261家銀行共發了2億6722萬張信用卡，換言之，平均一個20歲成年人手上會有2.6張信用卡！
參考資料：
クレジットカード発行枚数調査結果の公表について（PDF下載）
再來，你使用信用卡銀行都會幫你綁金融卡，帳單自動扣除下你在網路例如亞馬遜，日本露天買東西，只要按鈕就買到了，你不用做什麼繁瑣的身份證明。再來，由於你申辦金融帳戶時就已經有相關的徵信，所以在日本，你的visa信用卡會有一個VpassID的保證，只要在24小時內報失，visa協會會替盜刷受害者提供無限額賠償。
至於個資盜用外洩的部分，日本在2005年就有個資法了。日本的個資法實行的非常徹底，他規範了銀行／信用卡公司、實體店家、網路賣家的個資保密義務與責任；信用卡內部的徵信在成熟的晶片技術、以及聯合徵信系統下，也杜絕了內部人士盜錄或盜刷的問題。
傳統徵信與個資保障的完備，使信用卡獲得了飛躍的應用，例如小額支付，手機App支付，小額儲值，跨行轉帳，轉成電子貨幣後在電子商城購物、買一日票。
你可以只帶信用卡去搭火車到北海道、吃飯、住宿，隔天再坐飛機回家；甚至存款不夠，有些銀行的信用卡還能容許你約定他人帳戶或銀行信貸轉帳，而這已經是網路信貸的一環了。
然而中國並沒有，這個國家經常發生網站被侵入、甚至內部自己盜賣信用卡資料，網站的cookie不只會記你信用卡號碼，連用戶識別碼都順便儲存了；網站個資安全又做得很爛，所以被侵入就是大規模的盜刷、以及詐騙。
那麼這樣的環境你會用信用卡嗎？當然不會。所以以小額預存、轉帳、支付的支付寶就有進入空間了。因為它小額、而且通常綁定帳戶，對於淘寶還是唯一支付方式，所以講難聽點，就算真的被盜用了，損失也很小，就是你預存的小額貨款而已。
換句話說，支付寶跟第三方支付在中國的盛行，其實開始於對個資與信用卡外洩的疑慮與妥協。
然後我們談第三方支付的流程，那必定會有小額借貸、金融暫存、轉帳支付。如果單位是電子貨幣，那還會有虛擬貨幣的轉換仲介服務，這些都是網路金融的一環；但這邊會有一個重大的問題：匿名性。
至少到現在為止，目前的第三方支付平台、網路金融、集資平台、p2p人人貸，都並沒有全面的實名化。所以這會有兩大風險：1. 違約率、2.損失金額。
人人貸聽起來很潮，但你可能聽過互助會，它其實就是一種匿名的互助會，機構只是提供仲介湊合借錢跟放貸金主。但對方是否會違約、或者集資後是否能製造生產再送回成品給買方，乃至於仲介的平台自己集了錢之後能否自己放貸、或是有惡性倒會的風險，都是很大的問題。
為了解決這些問題，中國的網路金融商演化出了非常神奇的做法：例如以微信跟併購網路手機遊戲起家的騰訊，他有個網路銀行叫「WeBank」，它沒有實體店家，然後用戶要登入跟使用人物是要刷臉。
沒有錯，自拍跟人臉辨識系統，然後這個人臉照片會再上傳到公安部的資料庫做「徵信」來確定你是誰，有沒有犯罪紀錄、夠不夠乾淨等等。
覺得詭異嗎？這種跟國家偵查與警察系統合作的徵信系統還只是前台而已，「WeBank」的後台還會紀錄你在微信的用戶資料、看你的所有資料來作為信用放貸的依據。它的競爭者阿里巴巴雖然沒有到刷臉那麼扯，但是測錄、引用社群個資作為信用徵信，卻是一樣的。
但是即使是如此，中國的網路金融從一開始就是跟封閉遲緩的傳統金融對立競爭；他們不會有、也無意使用舊有花大量人力物力的傳統成熟徵信與放貸制度。長遠而言，這會是一個不定期的金融炸彈。
在傳統金融界，銀行的放貸、個資、徵信、準備金，在中國有央行、銀監會、證監會和保監會的管理，但是網路金融卻十分模糊。
這會造成什麼問題？有聽過大陸假銀行吸金詐騙的案例嗎？最嚴重的風險就是這樣，此外就是地方的網路金融為了吸收存款，它用了很高吸引人的利率，但是槓桿玩太兇，他也沒有可以預備準備金；也許幾個月下來還好，但長遠出現了違約跳票，接下來就是擠。
例如這個月才被抄的「e租寶」，當公安抄家調查的時候，這家成立不到兩年的網銀已經交易了740億元，但是準備金只有10億！裡面有借貸債權相對集中、變更法人、然後資本額暴增的問題；翻成白話文就是「你借出的錢流到哪裡，不知道」。很可能是洗錢的人頭空殼公司，但它的交易量也是膨風的，現金也沒那麼多；一旦你真的要提款，可能領不到。
這些問題該怎麼解決呢？網路帳號實名制看起來是一個治本的方法；但網路金融的券商跟平台上是不可能一一查核數百萬計的用戶量的，所以他們又找了政府。而國務院則開始了從上到下的個人信用監控與管制。
「芝麻徵信」可能的社會後果
簡要地說，由於中國在網路（互連網）金融發展缺乏有效的管理與徵信機制、主管機構又不明，所以這給了政府全面接管的契機；而這個接管的系統，檯面上由阿里巴巴的芝麻信用負責，並由人民法院做司法的仲裁與背書。
它的做法是這樣：芝麻信用會針對用戶的所有訊息，包括用戶資料、社群網站訊息、交易紀錄來追蹤，然後這些資料會定期的評鑑，再回饋到人民法院；人民法院再針對違約者做有法源依據的懲戒，例如禁止放貸或乘坐交通工具（飛機、列車臥房）等等。
其實到這邊都還好，畢竟就算沒有芝麻信用來徵信的國家，針對債務不履行的債務人，司法本來就有介入的道理。
問題在於，這裡跟其他國家最大的不同是，芝麻信用是一種微妙的公開。如果你在台灣，聯合徵信不會打分數；就算退五十步假設，銀行有私下幫你打信用分數好了，這個分數也不會公開，甚至是難以供人查閱的。但是在支付寶，是雙方合意就能互相看的；如果我們再考量分數會隨你的好友分數而改變時，那會發生什麼事？
那會造成階層複製、隔離、以及自我剔除。如果你是個年輕人、有玩LOL之類的網路遊戲，連線看到有個銅牌的要加你隊伍，但你好友都是金跟鑽石，對方又打得很爛，你會怎麼做？繼續忍受敗績然後幫他拉積分，但有不少風險是自己積分會掉嗎？
踢掉他，加入鑽石團隊就好啦。但如果我們把遊戲的等級，戰績換作收入、財產、工作，會發生什麼事？
你會發現你不自覺的加入了一個現實遊戲：你只要弄到高分、或想辦法進入高分圈，就能享受系統給予的高福利，例如快速簽證至歐洲、無息助學貸款、打工保險、工作求職機會、信貸優惠、叫車優惠、旅遊優惠等等，那麼你就會想辦法成為高分族群的一份子。
朋友清濁可以互相同意而窺見，那麼接下來就是如何踏進上流高分圈；於是你知道打聽、送好意、拉裙帶關係、討好、拍馬屁，你開始認同打通關節跟自我檢查言論是必要的，那麼為何要反對呢？
結果是一個充滿鼓勵和誘惑的美好國度，但骨子裡是順從從眾的服從，你甚至不用言明的系統。
的確，網路金融的匿名問題獲得了解決，但是代價是以國務院為首建立一個利用信用分數決定挑選、刪除、自我隔離低分人們的系統；政府完全不用做刻意的干預，民眾就會自己區分高低、敵我。
這個系統是建構在全面的監視與測錄，共同篩選共產黨認為適合的生存的人，而服從的人會形成一種價值觀，在原生家庭繼續扶養並教育他們的下一代。
對，芝麻信用的出發點是善意，但是無孔不入的善意凝聚起來、以群體利益凌駕個人隱私，以眾人價值引導個人自由，那麼善意也會變成極權的核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