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主與獨裁的差異：賭的是誰？／程天縱

民主與專制相同的地方，在於都可能選出笨蛋來領導國家。以賭博做例子：民主的笨蛋只能打八圈麻將；而專制的笨蛋就可能一路賭到底，在越玩越大的情況下，有可能一把牌全梭，而且輸個精光。

民主制度選出的領導人發言不當，案例不勝枚舉；最近有問「青蘋果會變紅嗎？」的，也有致詞完之後，右轉跟空氣握手的。

於是有人評論，民主選舉往往選出「笨蛋」，不似專制獨裁政權，培養出來的往往是「菁英」。

反觀專制獨裁政體培養出的領導人，在國際論壇上接受主持人提問時，沉默片刻後回答的名句，往往成為國際笑柄：「我看看我準備的本本上有沒有這個內容」；在東協論壇上講話時，對著所有東協國家的領導人說：「我不會霸凌你們」。

由於看稿演講、又唸錯別字一大堆，只好在演講稿上加注拼音提醒，被中央電視台攝影鏡頭掃到，更加令人錯愕。

我的結論是這樣的：

不論民主或獨裁政體，都會出現笨蛋領導人。

差別在於，民主政體國家的笨蛋領導人，只能幹4年，至多8年。

而專制獨裁政體的笨蛋領導人，卻可能幹一輩子。

反貪腐的理由

讀者對上述的說法持反對意見、或是有新的見解，我並不介意、也不會反駁；因為這樣的互動，都是我退休後主要的學習來源。

其實當今世上仍然有些披著羊皮的狼，打著民主選舉的旗幟，但實行卻的是獨裁統治；但是，我們仍然不能因此認為「所有的羊都是狼」。

所以，我比較的是「羊和狼」，不是比較「披著羊皮或不披羊皮的狼」，然而過去寫的這類文章雖然已經盡量用語隱晦，仍然不免受到極端政治立場讀者的誤解和批評。

既然心中自有定見，就不在乎別人的誤解。於是在這邊再來比較一下羊和狼。

實行民主體制或是獨裁體制的國家，都會大力反貪腐；雖然「行動」外表看來是一樣的，但是「動機」卻不相同。

民主國家抓貪腐，是為了防止手中握有權力的官僚機構以權謀私、做出違法的勾當，其目的是保護「納稅人的錢」；而專制獨裁國家獨裁者則是認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

出自《詩經‧北山》的這兩句話，真正的意思爭論頗多；但是，專制政權曾以此兩句來做為儒家有「家天下」和「國家為君王的私有財產」的直接證據，從而批判「封建社會」、發動「文化大革命」。

但是，獨裁者掌權之後也會大力抓貪腐；究其心態和做法，與古代君王何異？獨裁者抓貪腐，是因為「屬於自己的財富」被偷竊了。

姑且不論對錯，古代君王尚有「君權神授」之說；而當今倡導「無神論」、「迫害宗教」的獨裁政權，權力又是從何而來的呢？

我視謀猶，伊於胡底

我的這些想法，起因於對最近塞爆網路的世界動盪局勢、和台灣的選舉新聞有感而發，無關顏色和立場。可是令我驚訝的是，出生在台灣的人，居然還是有不少支持專制政體、反對民主選舉的人。

根據我的判斷，這些朋友可能大都是在幸福的台灣長大的，不太瞭解生活在專制獨裁國家的痛苦；要不然就是被顏色所洗腦，或是被滿腦子的民族大義沖昏了頭。

昨天和好朋友去了華山1914文化創意產業園區，花了3個小時仔細參觀了「SHOOTING：普立茲新聞攝影獎80週年展」。在一張張得獎的作品當中，可以看到背後的故事、得獎者拍照時的心情，及這些歷史事件所呈現的證據。

有幾位得獎的新聞從業人員，並沒有享受多少掌聲，隨後幾年就犧牲了；還有多個得獎作品是為了避免報復而匿名發表，在多年後才公布姓名。他們的貢獻，令我對新聞人員更添加了許多的感動和敬佩。

他們用自己的生命，帶給人類事件的真相，到底值不值得呢？這些得獎者並不在乎，他們只想用生命來刻劃歷史；而每張照片及解說文字，都令我眼淚幾乎奪眶而出。

被譽為「新聞界的奧斯卡」的普立茲新聞獎（The Pulitzer Prize）是新聞從業人員心中的最高榮譽殿堂；這個獎項於1917年依以報紙出版發家的富豪約瑟夫．普立茲的遺囑成立，目前由哥倫比亞大學負責管理。

可是代表「剎那的真實，瞬間的永恆」的普利茲新聞攝影獎，是直到1942年才開始頒布的，距今正好80年。

就如同全球的其他議題，普利茲本人毀譽交加，普利茲新聞獎也受到許多人的攻擊，認為只報導負面訊息、或是是從美國的角度看世界；但是，這些評論並沒有減少我看到每張作品時，內心受到的巨大衝擊。

20世紀：人類歷史上最血腥的世紀

尼爾．弗格森（Niall Ferguson）在2015年7月出版的《世界大戰： 20 世紀的衝突與西方的沒落》一書中提到：

20世紀是人類歷史上最血腥的世紀，就相對以及絕對而言，都較之前的時代來得更加暴力。因為20世紀不是只有兩次世界大戰，韓戰、越戰、以阿戰爭等等，犧牲百萬人以上的戰爭衝突有16場，死亡人數介於100萬到50萬之間的有6場；介於50到25萬之間的有14場。

只有這樣嗎？根據戰爭相關計畫資料庫（Correlates of War Project），在1900年到1990年之間，總計至少有200場國際戰爭或是內戰。在二戰結束後，世界並沒比較和平，1945年到1983年也爆發了100場以上的戰役，導致1,900萬人喪生。

令人驚訝的是，這些戰爭和死亡人數，大多是由人民愛戴並選出的國家領導者，在掌權之後，透過專制獨裁釋放出人類最原始的謀殺本能，再加上科技和武器的進步，才能造成如此大量的傷亡。

人性中的良善天使跑到哪裡去了？

再看看另一本由史蒂芬‧平克（Steven Pinker）於2011年出版的《人性中的良善天使：暴力如何從我們的世界中逐漸消失》。

作者在本書中用真實客觀數據比較，發現從過去到現在暴力正逐漸消退。這怎麼跟《世界大戰》這本書說的不一樣呢？

書中引用數據指出，比起20世紀的戰爭及種族屠殺，遠古時代的部落紛爭死亡率高出9倍；中世紀歐洲的凶殺率是現代的30倍以上。而奴役、虐待及酷刑折磨的存在，已經有數千年的歷史；但到了近代，卻突然成了各國必須盡快廢止的陋習。

現代的國家之間比較不敢輕易開戰，甚至在開發中國家，因戰爭而死亡的人數，比起幾十年前的情況也算少數。強暴、虐打、仇恨犯罪、致死暴動、虐待孩童及動物等等數據，都有明顯下降。

難道人性已有了轉變，否則如何解釋這些改變呢？為什麼現代人類不再拿孩童獻祭、不再在餐桌上兵戎相見、或者在公開場合肢解罪犯以娛樂大眾呢？

作者認為，每個人心中都住著誘人作惡的惡魔、以及領人向善的天使；是政府制度的成熟、教育普及化的提升、貿易熱絡以及全球化，讓良善天使得以發揮力量，運用理性的力量，來降低使用暴力的衝動。

暴力的來源是「政府的制度」；而暴力的減少、良善天使的出現，也是因為「政府制度的成熟」（引用作者的原話）。無疑的，「政府」扮演著關鍵的角色。

那麼人性中的「善良天使」，是比較容易存在於專制獨裁的政府中，還是比較容易存在於民主體制的政府中呢？

是民主制度，還是選民素養的問題？

我很喜歡湯瑪斯．索維爾（Thomas Sowell，1930年6月30日出生，美國著名經濟學家，芝加哥經濟學派的代表人物之一）說過的一句話：

當錯誤的代價由別人承擔，謬誤就成了真理。

當今生活在台灣的人很幸運，因為我們所見到的歷史錯誤比前人少很多，而且我們並沒有真正大量承擔過這些錯誤的代價。

許多人說：「民主不是萬靈丹」；我也非常同意，我不認為這世上有萬靈丹。

但是與專制獨裁體制作比較，假設政府都是在賭博，因為民主制度下沒有任何政治人物敢為自己的政策百分之百打包票，所以就如同賭博一般，多多少少都會有風險、誰也不知道最後是輸還是贏。而我也相信，這世上沒有穩贏不輸的萬靈丹。

以賭博做例子，民主體制就好像打麻將：說好的只能打八圈，而且輸家有限制；輸光籌碼後只能逛花園，甚至輸到脫底的時候，可以強迫換人玩。

而專制獨裁政權的賭博，就好像口袋裝滿了老百姓的錢，走進拉斯維加斯賭場去玩；運氣好的話可以賺很多，可是贏多了之後，野心和自信心也就跟著大了起來。

結語

在個人意志主宰一切的時候，就有可能換大檯子、下無限制的大注；也有可能一把牌就輸個精光，不得翻身。而這時候，這個錯誤的代價則是由全民承擔、「謬誤就成了真理」。

我在前文說過：民主與專制相同的地方，在於都可能選出笨蛋來領導國家。以賭博做例子：民主的笨蛋只能打八圈麻將；而專制的笨蛋就可能一路賭到底，在越玩越大的情況下，有可能一把牌全梭，而且輸個精光。

專制體制的支持者在贏的時候也不必太高興。因為從人類的歷史上來看，沒有一個專制獨裁者到最後不是輸得一乾二淨的；而我們小老百姓頂多就是輸掉一條命，也只是在數額龐大的歷史傷亡人數中之一。誰會在乎呢？

補記

自從我開始由每天慢跑改為快走，又受到鄰居老友鼓勵，改為北歐式健走後，為了打發每天兩小時的運動時間，我喜歡上有聲書，享受邊運動邊聽書的樂趣。

剛開始時，選擇了早就放在心頭上的《簡史三部曲》，接著聽兩岸網路科技界，奉為經典的科幻小說《三體》；這也開啟了我對中國歷史的興趣，由康熙、雍正、乾隆的歷史小說，再回溯至明朝，聽完了《明朝的那些事兒》、《大明王朝》、《萬曆十五年》。

現在選擇由哈佛大學畢業的、國際漢學家，加拿大人卜正民（Timothy James Brook）博士傾10年之功主編的《哈佛中國史》，已經由秦漢聽到了清朝。

花了上千小時聽歷史後，發覺過去在學期間所學的，似乎與真正發生過的「史實」不甚相同；另一個感想就是「血腥」，不僅僅是內戰、外患、改朝換代，死於戰爭的百姓，動輒以數十萬計。

其他例如氣候變遷、乾旱、洪水、飢荒、瘟疫、人口南遷，等等非政治、非軍事的因素，造成的死亡數更是驚人，導致有些朝代的總人口數不增反減。

有聲書中描述的情景皆引經據典，來自朝廷記載的史料、時錄，各地方政府的方誌、學者的文章、抄家清單、訴訟判例，更有族譜、墓誌銘、私人日記等等。

戰爭中的攻城、屠殺就不提了，政治鬥爭中的拘捕、下獄、酷刑、流放、問斬、牽連、誅九族，甚至誅十族。死亡人數動輒數萬，時間可以跨越數年。我越聽越心驚，已經不是「血腥」一詞可以形容的。

就在這個時候，受好友之邀去了華山創意產業園，參觀了「SHOOTING：普立茲新聞攝影獎80週年展」。

這些瞬間拍攝的照片，只捕捉住了在20世紀世界的某些角落，所發生的一些殺戮與與傷亡；與我在有聲書中所聽到的殘酷歷史相比，是如此的相似，戰爭的發生永遠都是少數掌權者的決定，而承受死亡後果的，永遠是無法抗命的軍人、和無辜的百姓們。

人類究竟從歷史裡學到了些什麼？

我自己的結論是，政府的治理和國家的體制日趨成熟，確實逐漸的改善與融合。例如現今的民主體制，已經包容了自由人文主義、社會人文主義和進化人文主義各自的優點；而不是各自獨立、互不相讓的初始狀態。

於是我一反過去的文章內容，大膽的寫下了我對民主和專制體制的看法和比較，發表在臉書上。不出我所料，這種政治議題果然吸引了許多讀者的留言，對我的看法有支持的，有反對的，都讓我更加了解我的讀者群們。

只要是有留言的朋友們，已經不是我臉書上所熟悉的也非常陌生的一個名字而已，而是一個個活生生的人，他們有自己獨立的見解與看世界的角度。

從這篇文章的留言中，我最大的學習就是，在網路上持不同意見的爭辯各方，其邏輯與脈絡都有各自的道理，只不過就像子彈在三維空間到處飛，其實這些軌跡都沒有交集。

就如同《三體》書中提到的，宇宙其實有高達9個維度的文明存在，越多維的文明就越先進；當高維文明要消滅低維文明的時候，所採取最厲害的武器就是「降維攻擊」。

舉個例子來說，就如同我們拿個蒼蠅拍子，把蒼蠅從一個三維空間的生物，一拍打成二維空間的、扁扁的一張紙一樣。這就是「降維攻擊」。

如果在各種網路論壇上，用鍵盤互相辯論、攻擊，甚至肉搜、霸凌，導致現場圍堵鬥毆的網友們，假如能夠理解，他們自認在二維空間兩條衝突的交叉線，其實是在三維空間兩條完全沒有交叉的軌跡，那麼衝突和矛盾就可以大量的減少了。

我們想要讓這個世界更加和平，人類的生活更加幸福，那麼除了政府和國家的體制，必須有更多自我糾錯的能力之外，每個人也都應該提高自己思想的維度，相輔相成，才能從歷史中學到教訓。